平静地躺倒在执行床上,眼神象临终前的病人一样安详。
执行床一侧站立三名法警,他们表情平淡,没有鄙视和轻蔑。
他躺下去的那一刻,看到站立在正面玻璃幕墙外注视他的我,给了我最后一个微笑。
绷带带住他身体的各个主要部位,基本不能动弹。 右手臂伸进床边玻璃墙上一圆孔,五分钟后,玻璃墙那边一名穿白大褂的女法医将针头扎入其静脉血管。 注射开始时,他握紧拳头的左手手指一个一个打开,是在数数,一、二、三、四、五,手指再一个一个收进,一、二、三、四、五,每到二的时候,他就朝前方我站立的方向竖出食指和中指,做一个“V”的手势,在他第三次出现这个手势的时候,突然停顿,瞬间手指无力地半摊开垂下,电脑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停止了跳动,变成几条毫无生息的平行线……,注射全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整个过程很平静,穿白大褂的法医,穿藏青色制服的公检两家领导及执行人员都不说话,默默地做着,看着。
有工作人员把他从执行床上小心地抬到推车上,目送他被推进太平间后才慢慢走出大门,仰望天空,天色湛蓝,习习春风拂面,为一个生命有尊严地没有痛苦的离去深深地舒了口气
尽管他是一名万劫不复的杀人犯。
(不看铺垫的话,这些就够了):“没有一点痛苦。 ”张医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飞到耳边的蚊子,同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扶上了左肩,“注射药物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组成,巴比妥先起作用,使病人处于镇静深睡状态;肌肉松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也就是二三十秒的事。 ”
正文:
云天明进来后,挤过各方面的人士站到玻璃屏前,当他第一眼看到安乐室的样子时,一阵恐惧和恶心混杂着涌上来,差点让他呕吐。 院方的本意是好的,为了人性化一些,他们把急救室装饰了一番,换上了漂亮的窗帘,摆上了鲜花,甚至还在墙上贴了许多粉红色的心形图案。 但这样做的效果适得其反,像把墓室装饰成新房,在死的恐怖中又增加了怪异。
老李躺在正中的一张床上,看上去很平静,云天明想到他们还没有告别过,心里越来越沉重。 两个法律公证人在里面完成了公证程序,老李在公证书上签了字。 公证人出来后,又有一个人进去为他讲解最后的操作程序。 这人身着白大褂,不知是不是医生。 他首先指着床前的一个大屏幕,问老李是否能看清上面显示的字,老李说可以后,他又让老李试试是否能用右手移动床边的鼠标点击屏幕上的按钮,并特别说明,如果不方便,还有别的方式,老李试了试也可以。 这时云天明想到,老李曾告诉过他,自己从没用过电脑,取钱只能到银行排队,那么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用鼠标了。 穿白大褂的人接着告诉老李,屏幕上将显示一个问题,并重复显示五次,问题下面从0到5有六个按钮,每一次如果老李做肯定的回答,就按照提示按动一个按钮,提示的数字是l到5中随机的一个——之所以这样做,而没有用“是”或“否”按钮,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按动同一个按钮;如果否定,则都是按0,这种情况下安乐程序将立刻中止。 一名护士进去,把一个针头插到老李左臂上,针头通过一个软管与一台笔记本电脑大小的自动注射机相连。 先前那名指导者掏出一个东西,打开层层密封,是一支小玻璃管,里面有淡黄色的液体,他小心地把那个玻璃管装到注射机上,然后和护士一起走出来。 安乐室里只剩老李一人了。 安乐程序正式开始,屏幕显示问题,同时由一个柔美的女声读出来: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3键;否。 请按0键。
老李按了3。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5键;否,请按0键。
老李按了5。
然后问题又显示了两次,肯定键分别是1和2,老李都按了。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 是,请按4键;否,请按0键。
一瞬间,一股悲哀的巨浪冲上云天明的脑际,几乎令他昏厥,母亲去世时他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极度的悲怆。 他想大喊让老李按0,想砸玻璃,想杀了那个声音柔美的女人。
但老李按了4。
注射机无声地启动了,云天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管中那段淡黄色液体很快变短,最后消失。 这个过程中,老李没有动一下,闭着双眼像安详地人睡了一样。
周围的人很快散去,云天明仍一动不动地扶着玻璃站在那里,他并没有看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他眼睛睁着,但哪儿都没看。
“没有一点痛苦。 ”张医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飞到耳边的蚊子,同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扶上了左肩,“注射药物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组成,巴比妥先起作用,使病人处于镇静深睡状态;肌肉松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也就是二三十秒的事。 ”
截取自刘慈欣《三体三—死神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