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身患渐冻症的“铁人院长”张定宇。
铁人,并非仅仅形容他的意志刚强如铁,还因为他的身体状况。 由于病情日益加重,他双腿僵硬,犹如铁具……
山雨欲来
2019年12月27日晚7时。
像往常一样,张定宇滞留办公室。
每个傍晚,都是属于他的黄金时间。 大家都下班了,再没有人来人往,再没有电话喧闹,整个楼层,像空山一样静谧。 沏上一杯茶,静心地处理文件、细心地翻阅报纸、安心地回复微信,既处理了当天事务,又避开了堵车高峰。 晚上7时半,大街空敞了,开车回家,回归自己的小生活。 那里,是妻子热腾腾的饭菜和甜蜜蜜的微笑。
秋冬交替之后,是呼吸道疾病和常见传染病高发期,可今年格外稀少。 虽是好事,却也有些不正常。 因为暖冬?还是别的原因?张定宇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今天,他邀了业务副院长黄朝林留下,想聊一聊。
两人刚刚打开话题,手机响了,本市同济医院的一位专家。
对方语气急迫,有一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肺部呈磨玻璃状,疑似一种新型传染病。 对方还说,第三方基因检测公司已在病例样本中检测出冠状病毒RNA,但该结论并未在检测报告中正式提及。 鉴于这种情况,询问是否可以将病人转诊过来。
心底,一道闪电掠过。
张定宇所在单位是武汉市唯一的传染病专科医院。 相关法律规定,传染病要定点集中治疗。
“你们做好准备,我马上通知值班医生,带车接人!”
可,一会儿后,对方又打来电话,病人不愿转院。
又是这样,总有患者因忌讳“传染病”三个字,对金银潭医院避忌有加。
他叹息一声:“那就做好隔离,密切观察吧。 ”
虽然患者没有过来,但张定宇的内心,已经风起浪涌。
当即联系那家第三方检测公司。 反复沟通,由对方将未曾公开的相关基因检测数据发送本院合作单位——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进行验证。
几个小时后,初步基因比对结果提示:一种类似SARS的冠状病毒!
12月29日下午,湖北省疾控中心来电,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出现7名奇怪的发烧患者,所述病状与同济医院的那名患者类似。
心头,一阵惊雷震响。
张定宇马上安排黄朝林副院长亲自带队,前往会诊,并叮嘱务必做好二级防护,出动专用负压救护车。 最后,又严正强调:每名患者单独接送,一人一车,不要怕麻烦!
就这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直到深夜12时左右,才把患者陆陆续续接入金银潭医院南七楼重症病区。
他的双腿,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考验来临了。
这是一场战役,一场新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抗疫战斗。
我本医生
张定宇,1963年12月出生于武汉市汉正街。 小时候,他跟着哥哥,跑遍了那里的每一条街巷,体味着老汉口的繁华。 1981年,他考入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医疗系。
大学期间,最亲爱的哥哥患病而亡。 凶手,是一种名叫流行性出血热的传染病。
这,是他生命中永远的痛。
医学院毕业,张定宇进入武汉市第四医院,成为一名麻醉科医生。
个头不高、浓眉大眼、身材清瘦、医术精湛,说话办事风风火火,严肃认真从不服输,这是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
出色的表现,使他成为组织重点培养对象,从医生、副主任、主任、院长助理,直到副院长。
在这里,他还邂逅了爱情。 妻子程琳,武汉卫校毕业,本院护士。 贤惠的妻子,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和全家人。 父亲病故后,母亲跟随他生活。 婆媳亲好,宛若母女。
2013年12月,张定宇调任金银潭医院院长。
金银潭医院,几年前由本市三家具有传染病业务的医疗单位合并而成。 相比许多综合型医院,业务比较单调。
虽然如此,他却没有灰心。
别人不知道,因为当年哥哥的早逝,他与传染病,一直较着劲呢。
针对医院的不景气状况,他开始尝试各种探索、多方突破。
专科医院?综合医院?创伤中心?肝移植技术?后来,思路逐渐清晰:还是立足传染病业务,这才是正路。
于是,下定决心,在原有基础上加强管理、全面提升、重点突破。
第一个突破点,便是把艾滋病防控工作争取回来。 法律规定,法定传染病由各地传染病医院负责。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原来这方面业务大都挂靠在别的部门,颇不顺畅。 张定宇多方努力,终于捋顺关系,进一步确立了金银潭医院在区域传染病界的影响和地位。
同时,针对传染病治疗的关键难点,引进一系列先进设备,全面提高治疗水平,吸引广大患者。
最精妙一步,是费尽千辛万苦,建立GCP平台。
什么是GCP呢?
简言之,就是新药试验平台,即在国家支持下,对所有预上市新药进行系统且缜密的试验确证。 这是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专业团队和设备,还有结构合理、人数众多的志愿者队伍。 当然,在整个过程中,如果表现良好,自有经费补贴。 而他们打造的平台,在全国评比中,名列第二。
年近六十。 就这样再干几年,光荣退休,享受生活,无悔无憾,此生足矣。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他的生活……
新冠肺炎
12月30日,市疾控中心相关人员来到金银潭医院。 他们反馈,已收治的7名患者的检测结果显示,所有已知病原微生物,均为阴性。
张定宇大吃一惊。
“你们取什么检测的?”
“咽拭子。 ”
咽拭子取样是在上呼吸道,而肺炎病人的感染已经抵达肺叶。
“不行,马上做肺泡灌洗!”
张定宇通知纤支镜室主任,采集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样本,火速分送省疾控中心、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检测。
当天下午5时,标本采集完毕。
三个小时后,初步结果出来了:病原体均呈阳性!
第二天清晨,国家卫健委派出的工作组和专家组,乘坐第一班飞机,抵达武汉。
专家组来到金银潭医院,会诊病人和查看相关影像资料。 同时,相关人员进行传染病流行病学调查。
当晚,武汉市卫健委10楼会议室,灯火通明。
专家组向国家卫健委派驻武汉市工作组汇报临床观察意见。
这次会议一个最为紧要的任务,就是分析新发疾病,抓紧商议制订一个诊疗方案。 会议开到第二天凌晨3时。
真正的跨年会议!
1月1日早晨8时,检测人员紧急采集环境样本515份。
2020年1月3日,4家权威科研单位对病例样本进行实验室平行检测,初步评估判定为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原体。
1月10日,紧急研发的PCR核酸检测试剂运抵武汉,用于现有患者的检测确诊。
12日,这种全新疾病被正式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
别无选择
1月3日,金银潭医院新开两个病区,转入50多名新冠肺炎患者。
同时,紧急采购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体外除颤和心肺复苏设备。 每个楼层,大致准备25台呼吸机和25个输液泵。
1月5日,患者已达100余位。
查房时,张定宇猛然发现一个问题:病人自费用餐,非但标准不高、营养不全,而且任由剩饭剩菜裸放床头。 保洁员束手无策,不便清理。
这是一个巨大隐患。
他马上下令,即日起,所有病员餐饮费用由本院负担,标准与本院干部职工相同。 且全部统一送餐,统一保洁!
有人表示不解,这会额外增加医院的经济压力。
张定宇说,特殊时期,不算小账!
形势越来越紧张。
正在这时,金银潭医院的50多名保洁员不辞而别。
怎么办?
护士和行政人员顶上!
第二天,18名保安也全部离岗。
怎么办?
生死关头,不能回头!
所有党员、后勤人员,全部上前线!送餐、保洁、保卫……
在此期间,张定宇紧急招聘多家外部工程队,聚合院内所有人力物力,日夜苦战,用最快速度将全院21个病区全部改造完毕、消毒完毕、布置完毕。
大战之前,这是多么艰巨的工程!
事后证明,这是多么及时的工程!
关键时刻,张定宇身边两位最重要人物,先后感染。
妻子在武汉市第四医院门诊部负责接诊,虽然小心注意,还是感染了。 听到确诊消息,张定宇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现在更是分身无术,不能前往探视。
仅仅几天之后,他在工作上最倚重的战友——业务副院长黄朝林,也不幸感染,且是重症。
无奈的张定宇,愤怒的张定宇,疲惫已极的张定宇,眼泪夺眶而出。
此中悲痛,此中心焦,如坐针毡,如火焚烧!
别无选择,别无选择,只有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工作,把所有的措施补防到位,把所有的预案准备到位。
每天晚上,他都要闭眼、面壁,单腿直立半小时。
是在祈祷吗?
当然不是!
除夕夜
大年三十。 傍晚7时,办公室。
吃过饭,张定宇突然想起,要与病房里的妻子视频,说几句安慰话。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为我付出了一切,现在身染重病、生死未卜,不仅没有得到我的探望和照顾,连暖心的问候也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张定宇心如刀割。
他擦擦眼泪,使劲摇晃麻木的脑仁,想出了几句温柔话。 可刚刚酝酿好情绪,电话响了。
紧急通知,解放军陆海空3支医疗队共450人,已乘军机星夜驰援,3小时后降落。 其中,陆军军医大学150人医疗队,将直接奔赴金银潭医院。
少顷,电话再响:上海医疗队136名医护人员也将进驻,凌晨2时抵达!
“好!好!马上布置,马上迎接!”他挺直身体,一下子来了精神。
放下电话,急速召集人马,分头行动,再次冲锋。
真是武汉有幸、天道垂青。 前些天,他已经抢在大疫来临之前,把全部病区规划改造完毕。 这个“提前量”,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了他的大忙。
想到这里,心底涌上一阵职业的自豪。 他伸出大拇指,狠狠地为自己点一个赞!
的确,张定宇提前完成的这一系列改造工程,太果断了,太给力了。
这,才是一个优秀管理者真正的责任感!
日历翻至1月25日,大年初一。
这是全国人民万家团圆的欢乐之夜,人们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之后,大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可张定宇和他的战友们,却不能停下。 他们要立即清洁消毒、摆放物品,为即将进驻的医疗队能最快投入战斗做好准备。
1月26日下午1时,陆军军医大学医疗队接管两个病区。
下午2时,上海医疗队入驻另外两个病区。
截至当晚11时,金银潭医院已累计收治重症患者657人。
火线48小时,张定宇兵不解甲、马不停蹄!
铁与冻
金银潭医院的空气中,溢满了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像硝烟,似雾霾。
楼道里,大家时时看到张定宇跛行的身影,常常听到他的大嗓门。
只是,他的嗓门越来越大,脚步却越来越迟缓了,特别是双腿僵硬,如假肢般愈发不灵便。
上楼时,必须用双手紧握栏杆,用力地拉、拉。 有一次,走着走着,居然趴倒在地,好久站不起来。
1月28日早上8时,全体病区主任见面会。
简短地汇报完工作后,大家准备四散而去、各就各位。 但这一次,张定宇破例要求大家留下,似有话说。
人们颇感意外。
而他,却又吞吞吐吐,足足一分钟。
众人纳闷了。 这完全不是张院长的作风啊,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局促啊。
他停顿一下,慢慢张口。
“兄弟姐妹们,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 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 ”
大伙儿瞪大眼,眼神里翻动着惊疑的问号。 这些年来,单位由乱到治,由弱到强,发生了太多太多细细碎碎而又轰轰烈烈的事情。 对于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张院长在,便没有什么大事。 就像现在,天大的事,不也是他在硬挺挺地支撑着吗。
“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大家一惊,会场一片寂静。
“我是……渐冻症!”
什么?什么!大伙儿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是的,渐冻症,前年确诊。 ”他缓缓地却是平静地说,“医生告诉我,或许还有六七年的寿命。 现在,我的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渐冻症,即运动神经元病,属于人类罕见病。 此病多为进行性发展,其病变过程如同活人被渐渐“冻”住,直至身体僵硬、失去生命。 更重要的是,这种病,无法医治。
在座都是医生,谁不明白呢。
联想他这些天来的异常行动,大家恍然大悟。
张定宇沉默少许,接着说:“我向各位兄弟姐妹道歉啊。 这两年,我脾气不好,批评你们太多,你们都受委屈了!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抢回更多患者;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和大家一起,跑出病毒的魔掌。 现在,形势万分危急。 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保卫武汉!”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走向前台,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拜托大家了!”
泪水模糊了大家的眼睛……
白衣执甲,冒死前行!
最疲惫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张定宇就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与妻子视频聊天。 一是问候,二是排解压力。
“疫情过后,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