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两千零一、二年吧,我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不久。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认识了一位从北京来的姓邱的秘书长。
那个时候,由于自己刚到地方上参加工作,对地方上的情况还不是太熟悉。 因此,认识的人可以说是形形色色,龙蛇混杂,难以分辩。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网络不象现在这样发达,不可能象现在这样,要了解一个人,只需在网上查一查,就能查个一清二楚。
刚认识这位邱秘书长时,听朋友介绍,他在北京某部委任职。 按职务推算,他的职级应该是在正厅与副部之间。
当时,这个邱秘书长给我的感觉是气质高雅、为人正直、谈吐不凡、豪爽大方,完全就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领导。
自从与他认识后,我便与他时常在一起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闲暇时,还会在一起唱唱歌、打打牌、钓钓鱼什么的。 有许多次,我与那些在其他部门任职的朋友聚会时,到那里一看,他也在场,大家同样给我介绍他是邱秘书长。
有一段时间,我也觉得特别纳闷,既然他是北京某部委的在职领导,为啥长期呆在我们这里啊?后来,有人给我解释,邱秘书长受部里委派,在我们这里负责一项专项工作,所以经常会从北京飞来我们这里,而且每次来都会住上一两个星期。 这个解释,让我解开了心中的疑问。 在与邱秘书长打交道的过程中,他也会时不时地谈论一些关于他负责的专项工作的进展。
有一天晚上,我们又在一起相聚。 席上,邱秘书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看得出,接完电话后,他似乎遇到了一点难题。 在大家喝酒喝得差不多时,他迟疑着对我说,他现在急需两万元钱应急,看我能不能先借给他,并表示第二天就会还给我。 当时我想,两万元钱也不是啥大事,马上答应了他。 并在饭后与他一起去了银行,取出两万元钱交给了他。 他说要给我打借条,我说不用了!大家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相信谁啊?他拿着钱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说实在的,当时我对这两万元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总想着谁没有个突发急难的时候啊?因此,邱秘书长什么时候还钱,我也并不太在意。
谁知道第二天下午,邱秘书长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拿出两万元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一再向我表示感谢。 当时我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就是这么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他竟然如此的千恩万谢。 从此以后,我与他的关系又算是更进了一步。
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聚会,突然接到我老婆的电话,说我丈母娘突发急病,正在医院抢救。 匆忙间,我向大家告辞。 邱秘书长抓过皮包,拿出一把钱,目测得有两、三万元吧,非得塞给我。 他说人去医院抢救,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先拿上这些钱,如果不够,马上给他打电话,他会在第一时间给我送过去。 我告诉他,钱不是问题,推辞了他的好意。 但他这一举动,让我,也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十分感动。
在与邱秘书长交往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这一帮人相互之间偶尔借钱是常事。 多则两、三万,少则几千元。 但每次邱秘书长向别人借钱后,最长不会超过三天时间,就会马上全额归还。 有时,别人向他借钱,说好一周还他,过了时间没有归还,他也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别人,不急不急,等手上宽松了再还也行,反正他也不缺钱。
朋友们在一起相聚,尽管有时邱秘书长并不在场,但大家众口一词,一致认为他是一位正直善良、豪爽大方的好领导。 因此,通过我们,邱秘书长又认识了许多朋友。
在通过我们与邱秘书长认识的朋友中,有一位姓金的房地产开发商。 这位金总,过去曾担任过一位省级主要领导的秘书。 后来,在县级主要领导的岗位上辞职下海。
这位省级领导的亲弟弟与我是战友,因此,早年在金总还是领导秘书时,我们就已经相识。 金总通过我们认识邱秘书长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也变得十分密切。
有一次,金总悄悄告诉我,这个邱秘书长非常不错。 就在近期,他们在一起相聚时,邱秘书长主动问金总,他们搞房地产开发,还缺不缺资金啊?也许他可以帮助金总融进一笔资金。 当时,金总他们正好在为资金短缺而着急上火,这简直就是正打瞌睡呢,恰好遇到了枕头。
邱秘书长告诉金总说,他马上能开出一张五千万的银行承兑汇票,可以去银行贴现。 但邱秘书长自己用不了这么多,他只需九百来万就够了。 剩下的四千万放在手里也没用,还得贴息。 不如将这四千来万交给金总,由金总的企业使用,并且负责贴息。
金总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 两人商定,由邱秘书长负责提供承兑汇票,由金总的企业负责用承兑汇票去银行提现,然后,邱秘书长使用一千万,金总的企业使用四千万。 双方各付各自那部分资金的利息。
听金总这么一说,一方面,我真心替金总感到高兴。 而且,这个朋友是我介绍给金总的,心中多少有些被人认同的满足感。 但另一方面,由于自己对商场并不了解,对金融行业更是一窍不通。 因此,象这种意外之喜,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就善意提醒金总,还是得多加注意。 但金总却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吧兄弟,以本人的经历,这件事情错不了,是十分稳妥的。
要说吧,由于金总过去的经历,事实上他与那些常和邱秘书长打交道的政府部门人员也是十分熟悉的。 金总告诉我,他早就把这个邱秘书长的底给摸清楚啦。
这件事情之后,大概过了有二、三十天吧,邱秘书长那边一直没啥动静。 金总跑来问我,为啥邱秘书长那里还没有动静啊?我说我哪里知道啊?我又没有过问过这件事情。 也许是邱秘书长也有什么难处吧?金总希望我能从侧面打听打听。 但恰恰那段时间,我与邱秘书长一直没有碰面。
又过了几天,那天早上,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金总打来的电话,问我有空没有?能不能去他公司一趟?我问有啥事吗?金总说,天大的喜事,你快来快来!我那天正好没啥事,给单位上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金总的公司。
走进金总的办公室,就见邱秘书长满面春风地坐在沙发上。 金总开心的说,邱秘书长把承兑汇票送来了,公司分管融资的副总也看了,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副总已带着公司的财务人员去银行办理贴现手续去了。 金总公司的这个副总,以前是一个国有银行支行的副行长。 当他拿到承兑汇票时,反复鉴别,最终确定,这张承兑汇票是真的。
我和金总、邱秘书长三人坐在金总宽大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茶,开心的聊着天。 金总还时不时的打电话,邀约与邱秘书长相识的朋友,中午来公司一起喝庆功酒!
到中午十一点多钟,就见副总带着财务人员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他们向金总汇报,承兑汇票已经投进了银行,并且办完了全部的贴现手续,只需等着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以前,五千万资金就能进入公司账户。 金总开心的哈哈大笑,马上安排财务人员与邱秘书长对接,让邱秘书长告知汇款账号,并签定相关用款协议,只等第二天资金到账后,按双方约定,扣除贴息款后,立即将钱汇入邱秘书长指定的账户。 至于他们办了些什么手续,这个我不懂,也没有过问,只是替两位朋友合作成功,感到高兴。
等他们办完手续,金总请的客人也到齐了,大家一起到楼下公司餐厅,加上公司另外几名老总,坐了满满一大桌。
席上,大家频频举杯,对邱秘书长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但邱秘书长却十分谦和,他告诉大家,从“十五大”以后,中央就把民营经济,从过去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补充”,重新定位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为民营企业服务,是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应该主动承担的职责。 这番话说出来,果然是高屋建瓴,不同凡响。
那天中午,金总是特别的开心,平时他很少喝酒,可那天却希望大家都能一醉方休。 平时喝酒,他都是点到为止。 可那天他却是主动出击,频频敬酒。
当我们喝到快两点时,邱秘书长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响了起来。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他就接了不下六、七个电话。 每次出餐厅接电话,回来时都是满脸恼怒,看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接完最后一个电话后,邱秘书长把金总叫到了一边。 他们坐在那里说着什么,只见金总不停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邱秘书长回到了桌上,金总则把财务负责人叫到了一边,交待着什么。 我问邱秘书长,找金总说啥呢?他说没事,就是自己遇到点小麻烦,他找金总帮忙,现在已经解决了。 这时,金总也回到桌上,端起酒杯说,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过了大概有将近一个小时吧,只见财务负责人拎了两大包东西进来交给金总。 这时,邱秘书长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交给财务负责人,让她帮忙复印一下,他要在复印件背面给公司出手续。 金总客气地说,这用不着了吧,反正明天就可以了结。 邱秘书长正色地说,那怎么行?就算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对不?在他的坚持下,他用身份证复印件写下了借款手续。
这时我们几个才明白,感情他是在向金总借钱。 看财务人员拎来的两包现金,应该不少,但我们谁都不知道具体数额。
邱秘书长拿到钱后,向大家告辞,说他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晚上由他请客,喝完酒后再去唱歌。 并让金总定好酒店和歌厅。 晚上六点半,大家不见不散。
等他走后,金总告诉大家,这个邱秘书长给金总说,前段时间别人托他帮忙办事,并事先支付给他了一百五十万元。 现在这件事遇到一些麻烦,恐怕很难办成。 对方就要求他退钱,并最后通谍说,如果超过今天不退钱,明天就会去中纪委举报他,搞得这个邱秘书长十分恼火。 因此,他希望金总暂借一百五十万给他,让他渡过难关,明天资金到账后,从他那部分扣除就行。 这时我们才知道,财务人员拎来的钱,竟然有一百五十万元之巨。
听金总说完后,我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但这种不安的情绪来自哪里?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问金总,为啥要给他现金?直接转账不就行了么?金总说,兄弟,你还年轻,这种事那能转账?将来会留下痕迹的。 这笔现金,还是财务人员从三个不同的银行取出来的。 那时,公司取现金,每个银行每天的限额为五十万。 不过,当年银行系统对房地产商的条件十分宽松,只要在限额内,都是随到随取,不必预约。
听金总这么说,虽然我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太放心,建议叫两个人去邱秘书长住的酒店看看,也许还能给他帮上忙。 当时邱秘书长住的酒店和房间,我十分清楚。 我之所以说叫两个人去看看,其实我的另外一层意思也有盯住他的想法,只是没说出口。 估计金总也明白我的意思。 但金总说,别人办那种事,当然是人越少越好,就没必要再叫人去了,况且他还有五千万的资金在公司里呢!
邱秘书长走后,大家也说回去休息休息,晚上再聚。
我走出餐厅后,给单位上打电话,同事说没啥事,万一有事会电话通知我。 于是给同事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家休息一下。 在挂断电话后,我突然想到,如果这个邱秘书长有啥问题,在他拿到钱后,一定会关机失联。 于是,我拨打了他的电话,谁知道他居然接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小声告诉我,他正在处理一点棘手的事情,而且还比较麻烦,他正在与对方协商,让我们晚上等他一起喝酒。 并让我把金总订的酒店地址用短信发给他,同时还让我转告金总,万一他来晚了,就让大家先喝着,他处理完事情就过来。
他接了电话,而且所说的情况又再次让我放心了一些。 我回到家里,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多钟。 金总的电话吵醒了我,他埋怨说,定好的六点半到,大家都到齐了,就等我啦。 我赶紧爬起来,赶到了酒店。
进了包间,见中午的人都到了,唯独没有见着邱秘书长。 我问金总,邱秘书长怎么没来?金总说刚通了电话,他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出大事。 如果他出事了,搞不好这五千万承兑汇票也会被清查。 所以,大家不用等他,我们先开席,等他处理完了就会过来。
那晚我们边喝边等,一直喝到十点多钟,又去歌厅唱歌。 到歌厅时,再打邱秘书长的电话,这时已经是无法接通了,但也不是关机,就是“暂时无法接通”。
大家唱到十二点多钟,见仍然联系不上邱秘书长,就各自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就接到金总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坏了!出大事了!让我尽量去他公司一趟。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邱秘书长为那一百五十万的事情被查处了?
当我赶到金总的公司时,才发现他的办公室里坐了六、七个警察。 这时才了解到,这些警察是经侦支队的人。 金总的公司涉嫌伪造银行证券,套取国家资产。
我当时就与警察理论起来,凭啥说金总的公司伪造银行证券啊?当时去交承兑汇票时,银行不是经过了验证,确认无误后才办的手续么?当时咋就没有验证出真假啊?
后来经过警察解释,这才知道,邱秘书长交给金总的汇票,无论是纸张、印记、公章等等,全是真的。 只不过,这是一个“双胞胎”的承兑汇票。 也就是说,这是银行内部人员,勾结地方犯罪分子,复制的一份无效汇票。 当初投进银行时,分理处工作人员,只能靠人工对汇票进行识别,确认无误后,就可以办理贴现手续,并录入到银行系统之中。 而每个银行都是到当天晚上十二点,才会汇总到总行。 象这种“双胞胎”汇票,只有总行才能识别。 而犯罪分子正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进行诈骗活动。
当然,公安机关经过查证后,排出了金总的嫌疑,而事实上,恰恰他才是犯罪分子的诈骗目标。
后来,我带着警察去了那个“邱秘书长”住的酒店,却发现他在前一天下午四、五点钟就退房走人了。 经公安机关查实,他所用的证件均系伪造。
再后来,听金总说,这个“邱秘书长”用这张汇票,至少还骗了两个老板。 只不过,他并没有将汇票交给他们去投行贴现,而是让他们看了汇票后,说要贴现,还得花一笔钱去打点才行,分别从两个老板处,各骗取了至少几十万吧。 由于这两个老板我不认识,他怎么骗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只是听金总说,是从警察那里了解了一个大概。
大概是去年还是前年,我碰到金总,问他这个案子咋样了?他说还是没啥进展。 只是听公安局说,好像是在国外某个地方,发现了疑似这个“邱秘书长”的踪迹,此后便再无消息。
说实在的,当年这个“邱秘书长”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是从哪里起的头?这一点至今仍然是一个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家都认可他,第一是他善于伪装。 第二是大多数人都和我当初一样,见他与别的在职人员在一起,而且长时间没有出现反常现象,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给大家分享这段经历,有几点需向朋友特别做出说明。
第一,分享的目的,是希望大家吸取经验教训,引以为戒。
第二,恳请大家在评价这件事情时,一定要站在当时的那个历史阶段、历史条件和历史背景来客观地看待此事。 如果,哪位朋友用现代人的眼光和思维去评论过去的事件,就好比一个人自以为是地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为啥不用机关枪啊?”一样。 其实,这不是聪明,只是自做聪明而已。
第三,虽然现在的防骗手段在不断进步,但骗子的伎俩也在不断升级。 那些装穷、装惨、装受害的小骗子就不说了。 但凡大骗,无论花样如何翻新,但万变不离其宗,归结起来,无非是“以权胁之、以势惑之、以利诱之,以贵迷之”。 简单的说,就是要么以有权有势、大富大贵的面目出现,装扮成救世主的模样,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上当。 要么以掌权人或执法者的模样出现,对你进行恐吓威胁,趁你处于惊恐万分之时,再装出他能帮你的样子,让你心甘情愿上当。 要么以巨额利益相诱,让你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只要掌握这几点,就能识破骗局,做好自我保护。
望朋友们共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