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全非的《芳华》

01

上周末首映的那晚，我就去电影院看了《芳华》，看完之后心头涌起很多想法，觉得压抑，觉得难受，总之就是不舒服。

想用文字写下来，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看这种不舒服到底属于哪种类型，来自何处，该怎么纾解，却一时之间无从落笔。

虽然无从落笔，也还是要落笔。 如果不加时间限制，不在思绪起伏之时，把这种波动和想法记录下来，可能永远也不会形成文字，也就永远不会有这篇文章。

其实，大道相通。 不管是工作之中，还是生活之中，当我们想要做点事时，想要创造点什么时，都处在各种各样的压力和限制之中。 很少有什么事情真的万事俱备水到渠成，更多时候是只欠东风迎难而上。

写文章如此，做事情如此，拍电影更是如此。 而且，相比一个人一支笔写作这种成本微小的创造，拍电影所遭遇的压力和限制更为巨大，更为艰难，更像是在戴着手铐脚镣跳舞。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创造者的创造物中，去窥视，去理解，去思考，他想要表达什么，传递什么。

02

《芳华》追忆的是一代人已逝的青春。 这代人生于1960年左右，经历了十年文革，经历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也经历了改革开放社会转型，裹挟在时代的洪流里，无暇顾及其他，只顾埋头向前。 待到知天命的年纪，生活安稳，终于有机会回过头去，重新审视当年匆匆似流水的美好年华与绚烂青春。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电影画面色彩浓烈鲜艳，配乐从头到尾起伏跌宕，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荷尔蒙，随处可见的旗帜标语、歌曲舞蹈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很容易就把观众带入了那个年代之中。

整部电影散发着柔和的美感，就像是回忆在经过岁月洗礼之后自动打上了某种虚化的滤镜。

导演似乎担心观众太过于投入，总是在剧中情节和人物情绪大起大落之时，让女二号平静自若念出一段旁白，引导观众往他想表达的方面去想，不要加入自己个人的解读。 这样做的目的，我猜想，是为了全景式展示一代人命运的流转变化，刻意让观众进入故事，又提醒观众时刻保持克制。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唯一解读，牺牲了电影画面本身所隐含的丰富意味。

这种女二视角讲述的叙事方式，却并没有冲淡整部电影的悲伤与残酷。

不管是刘峰和何小萍，还是林丁丁与陈灿，抛开出身和阶层差距，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除了加入集体，获得足够的安全感之外，所有人没有别的选择。 而且，更为残忍的是，加入集体，不代表能融入集体。 融入集体，不保证能一直被集体接纳。

舞台上女孩们的身姿越是妙曼，舞台下对何小萍的欺侮越是不动声色。 生活中的刘峰越是助人为乐，战场上的刘峰越是心如死水。 青春越炽烈，真相也就越不忍直视。 理想越高昂，怀疑也就越风吹草长。

03

我愿意善意相信，所有的伤害，都出于无意。

每一个伤害者在施害时，或出于自我保护，或迫于集体威权，都以为自己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分量很轻。 但是，吊诡的是，当数量叠加到引发质变，汇聚成避无可避的命运重锤，对他人产生不可逆转的巨大伤害之后，你却很难找到面目清晰的肇事者。

每个人似乎都有错，每个人似乎又都没错。 我心中的压抑和沉重正是来自这里。

当变革发生，时代洪流又一次改变方向时，宠儿们依旧是宠儿，站立潮头身形灵活，辗转腾挪游刃有余。 弃儿则依然还是弃儿，随波逐流奋力挣扎，颠沛流离残度余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归结这一切，是归结于大时代倾轧下个体命运的无可奈何，还是归结于与时代变迁无关从来都阴暗幽微的复杂人性。

如果影片只是展示这样显而易见的真实，无疑是失败的。

说实话，抛开那些特定的时代背景和事件，看看我们身处的现实生活，类似的悲伤与绝望，残酷与无力，似乎同样寒意凛冽，深入骨髓。

所以，这些真实，在我看来，其实都是导演变的戏法。

与其说，《芳华》是在缅怀那个年代的人们一去不返的青春，不如说，那代人的青春正好发生在那特殊的年代。 换句话说，这让人五味杂陈的芳华，属于每一代人，属于他们，属于你，也属于我。 他们的芳华里，也有我们的影子。

这才是影片在表象之下，在压力和限制之下，试图揭示和探讨的另一种真实。

在遭遇种种坎坷和磨难之后，男女两个主人公都没有被打败，没有被击倒，凭借看似很柔软却也很强劲的力量，对自己，对生活有了更为宽广和深入的理解。 心怀善良，坚守善良，怀着对一瞬而逝的芳华牢固的记忆，互相携手支撑着继续生活下去。

这样的安排，虽然同样令人唏嘘，但多多少少，总能给人一点温暖。

04

当然，也许，导演只是充满激情地展现了一幅独具个人视角和个人情感的时代画卷，略有怀旧，略怀伤感，略带美化，略显浪漫，并无意去追问什么，或反思什么。

或者，在故事的缝隙间布下一些小小的线索，留给有心人自己寻求答案。

无论如何，看完《芳华》，我依然觉得沉重，觉得难受。 这种感觉很不好。

题图来源：电影《芳华》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