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有一个疑惑:黄巢盐商出身,家财万贯,为什么要造反呢?好好地吃喝玩乐泡妞遛狗不香吗?
我仔细翻看了一下晚唐的历史,觉得这事还真值得聊一聊,而且很有意思。
王夫之先生有一句话: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我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唐朝。
回溯中华上下五千年,除开当世,真正靠农民起义成为帝皇的只有两个,朱元璋算一个,刘邦算一个。
其他的农民起义非但没有成功,而且往往被封建统治者称为贼。
东汉末年有黄巾贼,唐朝末年有黄巢这个巢贼。
为什么汉末唐末的农民起义这么惨,辛辛苦苦没有一个成功,反而成了军阀的垫脚石?
究其原因,就是汉唐太强,基础无法撼动,随便整出一地方势力就能和起义军对着干,如汉末之袁绍曹操,唐末之高骈李克用。
如果这些军阀合起来打起义军就如同拉枯摧朽一般。
中国历史上的王朝大多是三种灭亡方式,一种是国弱被外族入侵,一种是农民起义,一种是贵族迭代。
盛唐
而汉唐比较特殊。
他们过于强大,外族无力入侵,所以内部就很容易分裂;而一旦外族入侵严重,内部就会很团结,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当一个国家强大到外力无法撼动的时候,其内部必然会出问题,这是最基本的人性导致的,谁也无法改变。
而黄巢起义的内因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黄巢,也会有绿巢、白巢、红巢……
汉唐的根本不是农民起义可以撼动的,这种强国最终只能通过农民起义的打击,加上各种势力渗透交叉斗争产生、出现一个渐变期。
大凡接续强大王朝的,都是四分五裂的乱世,比如三国、五代。
就像罗贯中在《三国演义》开篇中写道:
论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唐朝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有着最先进的外族管理体系,而且兼容并包,开放共荣。
唐朝的将领,很多都是外族的高手,比如李光弼,契丹人;哥舒翰,突厥人;高仙芝,高句丽人;赫连铎,吐谷浑人;仆固怀恩,铁勒人;邪赤心李克用,沙陀族;安禄山史思明,粟特族。
除了最后俩人造反之外(李克用也算半个),其他人都心甘情愿为唐王朝卖命。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唐朝的统治者绝对胸襟博大,他们对这些将领的任用完全没有半点疑心,也完全放心把他们放到边疆重地锻炼,并允许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大做强。
比如李光弼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兼总督天下兵马大元帅,哥舒翰带着二十万兵马去守潼关等于完全握住唐玄宗的小命,邪赤心赫连铎等外族将领在边疆为都护,总领地方军政数十年。
这种胸怀,哪怕到了元、清等外族统治时期都没有敢这么敞开干的,然而唐王朝的统治者就做到了!
所以终唐一朝,没有哪个外族(包括已经强大的契丹)把自己当外人。
唐王朝统治者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如果那时候有足球国家队,估计冒出来十个黑人你也不用惊讶。
所以说唐朝真的是百花齐放,绚烂多彩。
若非如此,来自碎叶的诗仙李太白就不是中国人了,岂不是中国的一大损失?
提到李白,就不得不说一下唐朝的科举制度。
唐朝的科举制度,堪称史上最严苛最死板的存在。
文人的三次登科考试都非常严格,终极考试还分成明经、进士和制科,又有博学鸿词、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等科,非常复杂。
所以唐朝进士及第的文人水平非常高,可谓万里挑一,中第之后就可以进中央做官。
唐朝90%的节度使和宰相都是进士及第出身。
若没有经过科考,文的只能做参军、幕僚,武的只能做牙将、府将这样的兵头,在节度使账下听命。
尤其是学文的,是不愿意一辈子这样屈居人下的,他们一般会选择做一阵子参军、幕僚,磨练磨练继续考。
考中进士和没考中进士的那完全是两种人生。
比如李白、杜甫,这俩人现在看来那是超级文豪吧?但对不起,当时他们就是没考上进士,所以顶多能在领导旁边写诗,当大官那是是痴心妄想!
李白家里有钱人又奔放,所以对这些都没放在心上;而杜甫悲催的命运主要来自于他的学历,实在是太低……
而且,唐朝年轻时中进士和年纪大了中进士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唐朝廷鼓励那些年轻有为的青年,二十五岁之前中进士的文人是朝廷重点培养提拔的对象!后来的牛李党争也是这么来的。
唐朝统治者对科举舞弊的惩罚也相当残酷,夹带枪替的考生都会受到终身禁考的惩罚,哪怕你爸是李刚!
科考
主考官贪污受贿,私自提点,轻则降职,重则流放。
而且,唐朝皇帝喜欢同时提拔两个有私人矛盾的官员做主考官,互为掣肘,互相监督,保证考试公平。
别说是黄巢这样最末流的私盐贩子了,就是高官子弟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舞弊,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官场前途开玩笑。
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唐朝中进士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正是如此,大诗人孟郊曾写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啧啧啧,中第就是这么爽,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那么黄巢究竟有没有中进士的能力呢?我们且来看看黄巢最著名的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透阵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霸气侧漏,雄心万丈,可圈可点,但文学水平真心有限,比起落第的杜甫要差得远,有点像打油诗。
宋张端义在《 贵耳集 》中记载一则黄巢儿时之轶事:
巢五岁侍翁父为菊花联句,翁思索未至,巢信口应曰:’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巢之父怪欲击巢,乃翁曰:’孙能诗,但未知轻重,可令再赋一篇。
’巢应之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如果此事为真,则黄巢成年的文学水平还赶不上小时候。
黄巢本身性格霸道,却屡试不第,一般人受到这种打击,有的会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有的会愈挫愈勇来年再战,但黄巢却产生了仇恨社会的想法,他觉得考不中进士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试卷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体制的问题。
这就是黄巢的与众不同之处,谁说人要适应社会?我要让这社会适应我!啧啧,这就是历史上的非主流玩家。
屡试不第,频繁受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随着一次次名落孙山,仇恨的种子渐渐在黄巢心里生根发芽……
唐朝末期金融体系几乎崩溃。
因为节度使割据渐渐难以控制,中央朝廷收税越来越费劲,最终神策军也养不起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加强了对盐业的控制。
到了唐懿宗时,已经达到了“天下赋税,盐居其半”的地步。
地方节度使当然也看上了这块肥肉,中央禁私盐,我们也禁;中央开盐田,我们也开!
当时,因为盐业被管制得太厉害,一些贪官污吏又联合官方盐商囤积居奇,导致盐价暴涨。
等到唐僖宗在位的时候,一两盐就可以兑换二百石粮食。
唐朝老百姓都买不起盐,只能“淡食”。
很多节度使通过控制当地盐政尝到了巨大的甜头。
因为赚钱,对私盐的管制就越来越严,黄巢等私盐贩子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
另一方面,官方禁私盐越严,贩私盐的利润就越大,所谓富贵险中求,为了贩私盐赚钱而被砍头的大有人在。
这就跟禁冰、麻及鸦片是一个道理。
不禁的时候,种植鸦片也不算违法,全国到处盛产鸦片,就会成为一种产业,鸦片渐渐就成白菜价了,甚至底层人民都抽得起。
荷兰就不禁DM,酒吧里一颗DM的价格比酒还便宜。
反之,则像现在一样论克卖。
当然,禁毒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非常必须而且必要的,否则人类离灭亡不远矣。
就跟现在依然有人贩D一样,唐末像黄巢这样铤而走险贩私盐的有很多很多。
这是人的本性决定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然而随着政策的收紧,这一行是越来越难干。
黄巢王仙芝等私盐贩子为了生存,就势必会组织一些暴力机构,比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小队组成的保盐团,对抗官府搜查的超级刺客等等。
这些拥有兵器的暴力机构和组织就是农民起义的基础。
在任何时代,单纯的底层农民是不可能起义成功的,他们没有振臂一呼的能力,更没有枪杆子。
我们仔细研究这些起义,就会发现带领起义的领袖往往都是一些教派头子,黑帮头子,行业组织首领等等。
比如明教、洪门、白莲教、太平天国等等。
黄巢王仙芝虽然家财万贯,但恰恰最符合这个条件。
团结的盐帮
一来他们有钱,能聚人;二来他们有家伙,能迅速攻城拔寨;三来他们被逼得最难受,若不造反,百万家业便成空。
人是最不怕艰难的生活的,有的人甚至享受拾荒流浪的生活,人最怕的是从奢入俭。
既然你要侵夺我的财富,那么我就要和你拼命。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