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通海大地震与唐山大地震、汶川大地震,构成了新中国三次死亡超过万人的震殇。 通海大地震因处于“文革”动乱的高潮期,被尘封了30年,直到2000年才公之于众。
1970年1月5日凌晨,时任生产队长的曾杰发被一阵剧烈的颤动和轰鸣声惊醒时,他家的两层楼房已经坍塌,一根房梁正压在他的腰间,他大声喊叫,被隔壁邻居从废墟中救出。 这时他发现,整个村子几乎被夷为平地,一片惨叫声。
谈起通海地震,中科院昆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王凤起说,峨山县驻军某部营区内住着刚入伍的130多名女兵,地震发生时房屋并未立即倒塌,她们身着内衣快速奔出营房,但一声集合哨吹响后,部队首长发出“保护油库”的动员令,女兵们又返回屋里穿衣服拿工具,随即被余震导致的垮塌房屋掩埋。 “那一幕惨不忍睹啊!一百多号人,都是青春妙龄的女娃,可惜呀……”
通海大地震波及7个县,共造成15801人死亡,伤残26783人。 死亡人数最多的是建水县,政府部门公布的数字为7651人。
陈立德是四川遂宁人,1961年成都地质学院毕业。 云南通海发生7.8级地震之后,陈立德接到一纸命令,要他到云南地震大队报到。 就这样,陈立德与妻子罗平就在云南安家落户。
让陈立德终生难忘的,一个是通海地震,再一个就是1974年昭通7.1级地震。 震后他作为工作组成员乘飞机直达现场。 在一所坍塌的山村小学里,他看到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小学生尸体,他潸然泪下,把这幅惨景作为一种警告、一种使命紧紧咬住塞进胸膛里。 有个在地震中受惊吓导致精神失常的山民向他跑来,他问其家中受灾情况,那山民只是傻笑而不作回答,半晌才哇地哭出声来,说家中老人孩子都砸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都怨事先没得个“谱气”啊!
云南话中的“谱气”,也就是没打招呼的意思。 陈立德感到一种彻骨的震撼,感到地震工作者肩上的责任如此沉重!
1992年陈立德任云南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主任。 在这个重要位置上他又面临新的困惑:每天各地的预报意见像雪片似的飞到他的案头,此时的预测手段之多已是当年无法可比,但预测同一个地震,不同的手段常常其说不一,有的说有,有的说无,有的则测定在有或无之间,把“球”踢给你,他做“骑墙派”——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如何拍板拿出最后意见?而要拿出最后意见又往往受到个人经验的局限,掺进较多的主观臆测成分。
不消说,陈立德常常为拿出“最后意见”而绞尽脑汁,煞费苦心。 为解决这一问题,他对照气象预报中的多因子综合预报方法,首创地震预报的“权重集成法”:即根据各单项预报手段在预报意见上的错报率,先算出权重值,再用集成方程回代法求其集成值P,最后根据该项手段在历史上对应地震的最大值和最小值来确定临界值P0,当P值大于或等于P0值时,就是有效震情预报,否则作无震预报,并将其一一记录在案。 这一方法使地震预报逐步走上定量判据阶段。 至此,不是“科班”出身的陈立德完成了从地质专家到地震专家的转变。
或许就是一种缘分,这么多年来,陈立德与姜葵、晏凤桐等人的合作共事是如此默契和融洽。 与陈立德搭档的分析预报中心副主任赵洪声是气象专家,他从太阳黑子的周期和气象学角度研究地震的发生。 他的预测方法大大丰富了地震预报科学,其预测结果常常和陈立德的预测殊途同归。
于是就有了1994年11月20日云南地震局对中缅边界地震的中期预报:“1995年度,云南的贡山、泸水、永德、澜沧、景洪、勐海一带及其以西的缅甸境内有6—7级地震发生。 ”
于是就有了1995年6月8日的短期预报:“1995年7月中旬特别是6月底以前,云南西南部的腾冲、澜沧、临沧、景谷、勐海一带及其附近的中缅边境地区可能发生5.5级左右地震,临沧、景谷、澜沧一带应特别注意。 ”
于是就有了1995年6月24日的临震预报:“滇西南部分前兆异常已结束,现已进入临震阶段,望加强监视。 ”
果然不出所料,6月30日在孟连县西的中缅交界处发生了5.5级地震。 由于震级较低,再加之有临震预报,当地政府与民众紧密配合,损失不大。
然而,这是否是他们预期判定的地震呢?
陈立德说:这次地震并非主震,而是主震前的“序曲”。
依据是什么?是根据邻邦越南境内的一个震例作为参照:1983年,越南莱州发生7级地震,而此前周边一些地区(包括中国云南的一些边境县)先有一系列5级左右的地震发生,前震与主震的级差在1.5级以上。 孟连5.5级地震前,出现了与越南莱州地震前相类似的情况,从两年前的景谷5.2级地震开始,周边一些地区如澜沧、金平等地已先后发生5级左右的地震达8次之多。 据此认为,孟连应与越南莱州一样,主震震级应达7级以上。
孟连5.5级地震后,云南省地震局按《地震应急预案》实施三类对策,向震区派出现场工作组。 分析预报中心年轻的女工程师付虹随同前往,她的任务是继续监测震情趋势,为当地政府当好参谋。
7月6日,孟连县所属思茅行署要工作组汇报震情。 付虹依据对滇西南近期地震活动和前兆观测异常变化的情况,打电话请示陈立德,达成共识后,一致认为:“孟连5.5级地震后,绝不意味着震情的缓解,而是显示危险性在增大,震级将在7级以上。 ”
付虹按照这一口径向思茅行署作了震情汇报。 基于这一认识,云南省地震局准备召开震情研讨会,进一步研究未来大震的危险性。
付虹一行完成任务后于7月9日回到昆明。 就在次日凌晨,云南地震局记录到了孟连再次发生的6.2级地震。
陈立德既感到欣慰,又百思不得其解。 欣慰的是,6月30日的5.5级地震已被证明了是前震而非主震;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7月10日的这次6.2级地震究竟是不是主震呢?
陈立德和同事们都感到困惑了。
在震情值班室召开的对策应急会上,局领导决定实施二类对策,立即派出以副局长何希虎为组长、陈立德为副组长的工作组赶赴现场。
为了抢时间,工作组乘上开往思茅的飞机。 机翼下云涛滚滚,陈立德的思绪也似云涛一样翻腾:近几日来,楚雄的地磁异常,孟连的水氡异常,邦腊掌地下水变浑,水温升高……
飞机降落在思茅已是黄昏。 当落日撞上哀牢山的一刹那,喷射出刺眼的火焰般光芒,染得天地血红一片,凄美而壮烈。
工作组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孟连。 对陈立德来说,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等待他的或是一语中的,皆大欢喜;或是判断失误,数十年的功名毁于一旦。
然而,优柔寡断不是他的性格,“当断不断必有后患!”这是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 “对这个地震的分析判断,我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 什么原因呢?6月30日发生5.5级地震,7月10日又发生6.2级地震,我这一辈子都交给地震了,却没碰上过这种序列,地震老儿变着花招给我们出难题,我也感到很难判断。 毫无疑问,5.5级是前震,不是主震;那么,6.2级是主震吗?我认为,也不是主震!因为,按照越南莱州地震的经验,前震与主震的级差至少应在1.5级以上,也就是主震应该在7级以上。 这不好确定,但有这种可能性。 而且,根据以往的震例,云南西部往往是双震型,两次强震的间隔时间一般在10分钟到3天,当年的龙陵7.3、7.4级地震就是这样。 所以,从现在开始,未来三天,还必须注意7级以上地震的发生……”
“为了强调形势之严峻,我要向专、县、乡的各级领导建议,立即采取防震抗震措施,以免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
陈立德在孟连三级干部会上的即席讲话,后来被人们称为漂亮的“临门一脚”,踢了个正着。
次日清晨,专、县领导和工作组分五路出发,下到各乡镇进行防震抗灾布置和检查。
陈立德随副专员龚丕富前往孟阿一线,沿途先后察看了一些企业、学校、医院,到处是6.2级地震破坏的残垣颓壁,瓦砾遍地:有的办公楼垮掉一角,被震弯的钢筋裸露出来,变得像松软的乱麻;孟阿镇三中的好几间教室在地震时坠掉了房瓦开了“天窗”;更要命的是,这些单位和学校都认为大震已过,盲目复工复课了。 最令人不安的是三中,在开“天窗”的教室里,学生们正聚精会神地进行英语学年考试,老师放着录音机考学生们的听力。
陈立德瞄了瞄副专员,意思是说,你是父母官,你下令吧。
龚丕富当即下令,学校立即停课,将200多名学生强行撤离危房。 遂又把当地干部召集到一起开会,要他们对全镇居民的安全分片包干,并严厉地强调:谁包干的片上出了问题,拿谁是问!
一切布置完毕,7月11日当夜他们又返回孟连。 12日早晨5点许,陈立德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他马上意识到:大地震如期而至!他和同室的副局长何希虎迅速躲进一间较小的洗浴间避震。
此时,陈立德最关心的是震级。 地震刚刚停息,他便冲到楼下往局里打电话,询问地震的级别。 幸亏线路没被震断,电话通了。
他得到的答复是:里氏7.3级。
这正是他预期的地震。
因为有准确的预报,孟连地震创下了全国7级以上大地震中损失最小的记录:只有11人死亡,139人受伤。 国务院在云南省政府呈送的报告中批文:“此次防震减灾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直接实现了科技向生产力的转化。 ”
国家地震局、云南省人民政府高度评价孟连地震预报的成功。 但陈立德仍心存遗憾。 他向笔者坦言:云南因其地处边陲,同一构造带上的邻国地震事业尚未起步,是地震监测的空白区,因此很难获得完整的震前异常资料,这就给地震预报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因为地震是不分边界的。